第三部 杀人者(第26/32页)
大家都在忍受,不断地和无趣的日子战斗。接受并体认到这个社会存在的矛盾,包容所有好与不好,在载浮载沉中成长,逐渐长大成人。长久以来大家都这么过来了,但我就是做不到。不管是在外婆的年代、妈妈的年代、或是我这个世代的部分年轻人,全都忍耐着成为社会的一份子,但我就是做不到。我没有从父母身上遗传到在这个社会生存的能力和觉悟。世上到处都有不开心的事,但我却没有做好为此受伤的觉悟和信心,只是不断逃走。
几个年轻人和我一起走出小隔间,分别向他们的主管辞职,也有很多人用欲言又止的表情看着我,但他们没有起身,继续和电话那头的客户对答。有人离开,有人留下。不管离开或留下,大家都有自己的自负,也知道事情无法永远如自己所愿。我走出公司,用力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啊啊,结果我又辞职了,我像是不停地打转,迷失了方向,结果又回到了原点。我厌恶自己脆弱的意志,回家的路上脚步异常沉重,我的心好冷,感觉似乎永远到不了家。
我向家人说了辞职的事,大概是我看起来太沮丧了,爸爸咽下了原本想对我说的教训。看着他失望的脸,我想到有天早上他和我的计熔炉时脱过的话:「任何事都一样,开创和守成都很辛苦。」
所有人长大、出社会后都办得到的事,为什么我却做不到。我明明不想让爸爸失望的,希望他能以我为荣的。我羞愧地移开视线。舅舅孤独并没有说什么。
回房后,我沮丧地传了封简讯给好友,她立刻回传了她打探到的最新消息给我。听说丰又回原来的公司上班了,为什么我才辞职,他就复职了?我忍不住笑了出来。
「你也该和丰联络了吧,都交往五年了,难免会发生一些事嘛。」
我无力地点点头。
那天在看护中心,老伯告诉我当年将赤朽叶百夜从海里打捞起来的渔夫的消息。辞职隔天我立刻跑去找他,想问一些事发时的细节,他告诉我百夜应该是留下遗书,自己绑住双脚才跳进海里自杀的。她和米店的年轻伙计相约殉情,但打捞上来的却只有百夜一人,因为百夜留有遗书,所以大家都当她是殉情,没人怀疑是他杀。我问他:「有没有可能是有人绑起她的手脚,丢进海里淹死她的呢?」对方吓了一跳,反问我说:「啊?我从没这样想过。你觉得呢?」
接着我又去见了那个本来要和百夜殉情的米店伙叶。事发十年,年轻伙计已经成了米店老板。他听到我是毛毬的女儿,表情很尴尬,不过还是有礼地回答我的问题。关于妈妈挑男人的眼光这件事,万叶肯定没说谎,这个米店老板长得真的很丑,对于妈妈的品味,我不禁叹了一大口气,瞪大眼睛盯着米店老板看。
「谋杀?不可能,因为我是亲眼看到她落海的。」
「阿姨她真的是打算和你一起死吗?」
「她把遗书留在锦港边,用晒干的水母当做重物,把我们两人的脚梆起来,说要一起死,说着还用身体撞了过来。我可是有妻儿的人,怎么能和别的女人一起死呢?我怕死了,赶紧院到一旁避开她。本来温柔的百夜,一张脸瞬时变成凄厉的女鬼一般,我们两人的脚部被绑着,百夜不断吼叫着,咚咚咚地跳着追我。我也不停哀叫着,咚咚咚地逃。那一夜下着大雪,对,就是在这附近,我们两个就这样不停跳呀跳着,我拼命跳着躲开她。那时候百夜的表情真的像鬼一样,她眼睛向上吊,眼泪被风吹得四处飞散,嘴唇血红,嘴里不停发出像男人一样沙哑的吼叫。后来她失去平衡,就在这个位置扑通一声掉到海里。我慌了起来,不停喊着她的名字,但是冬天的海面风浪很大,一下子她就被海浪给淹没了,我吓坏了,拿起遗书连滚带爬逃走了,等到逃离港边,才想到自己可以解开绳子啊,可见当时我有多慌张,当时我腿都吓软了,死命逃回家去,躲在米仓里全身抖个不停,总觉得百夜会化成厉鬼来找我。天亮以后,百夜的尸体被捞上岸,大家也开始四处找我,我太太发现我躲在米仓里。我们把百夜的遗书交给大房的人,就是那个入赘女婿,对了,就是你爸爸。信封上面窝着『给毛毬』。她们姐妹俩感情一定很好,好到百夜的遗书要留给她。啊,真是太恐怖了。一直到现在,我还常会做恶梦,好像听到百夜在海底不断叫着我的名字。」
米店老板的双肩颤抖着,低声说着:「海边就是鬼门啊。」接着便转身背对着锦港。而他的丑陋侧脸上,写着苦闷和恐惧。
冬末潮湿的海风,吹乱了我的头发,分手之际,老板告诉我:「百夜的确是殉情死的,真要追究是谁杀了百夜,那就是我。我对百夜的确有感情,但周旋在两姐妹之间也让我有种虚荣的快感,是男人的得意忘形将百夜推落海底的。虽然她并非死于他杀,但如果有人得为百夜的死负起责任,那就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