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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6/7页)

琼却不认为这个理念有什么扣人心弦的,于是谈话就此打住。不过她倒是记得舍斯顿太太的印花棉布——或者该说是手染的布面,图案是棕、灰、红色的叶子。她曾问:“这看来好别致,会很贵吗?”舍斯顿太太说,对,很贵;然后又补充说,之所以买下来,是因为她很喜欢森林和树木,她的梦想是能去缅甸或马来西亚之类的地方,那儿的东西生长得很快,真的很快!她又用急切的语气说了一遍,一面用颇笨拙的手势比划出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

那种布面,如今琼回想起来,一码起码要十八先令六便士,在当年简直是离谱的价格。要是晓得舍斯顿经理给太太多少家用和装潢布置费的话,人们心里就有数,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琼自己从来都不喜欢那个男人。还记得坐在银行那人的办公室里,讨论重新投资某些持股时,舍斯顿坐在办公桌后,跟她面对面。他是个高大活泼、散发出和蔼友好气氛的男人,礼数颇为夸张……“亲爱的女士,我是见过世面的人”,他好像在这样表示,“别以为我只是一部金钱机器。我是网球员、高尔夫球手,很会跳舞、打桥牌。真正的我,是你在派对上见到的那个,不是在办公室里说‘不得再透支’的那个人”。

一个满口空话的吹牛大王!琼愤怒地想。品行不端,永远品行不端。他一定是从一开始就做假账,或者用了其他欺诈手法。然而几乎每个人都喜欢他,说舍斯顿是个多么好的人,一点都不像一般的银行经理。

嗯,这点倒是真的,一般的银行经理是不会亏空公款的。

好吧,好歹莱斯莉·舍斯顿从中得到了她那套手染布面。倒不是说有人认为舍斯顿因为娶了个奢侈的太太所以才走上了欺诈的路,你只要看看莱斯莉·舍斯顿,就知道钱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她总是穿着破旧的绿色花呢衣服,在花园里到处挖掘;要不就在乡下漫游。她也不怎么管孩子穿得好不好。有一次——那是很后来的事——琼记得,有天下午莱斯莉·舍斯顿请喝下午茶,拿了大面包和一条牛油出来,还有些自制果酱,连同厨房用的茶杯、茶壶等,通通堆在一个托盘里端上来。她是个邋遢、开朗、粗枝大叶型的女人,走起路来有点歪向一边,脸也似乎跟着集中在那一边,但这边脸上的笑容却挺好的,使得人们喜欢她这个人。

啊!真是的,可怜的舍斯顿太太,她的人生很凄惨,非常凄惨的人生。

琼不安地挪动着。她怎么让“凄惨的人生”这样的形容跑到脑子里来了?这让她想起了布兰奇·哈格德(不过那却是另一种凄惨的人生)。想到布兰奇,就又让她回想起芭芭拉以及和她病情相关的细节。难道除了会引人痛苦而不愿去想的事之外,就没别的事好想了吗?

她又看看表。起码,手染沙发布面以及可怜的舍斯顿太太已经花掉了将近半小时。现在她还可以想些什么呢?一些愉快的、不会联想起令人困扰之事的。

罗德尼大概是可以想的最保险主题了。亲爱的罗德尼,琼满心愉快地想着丈夫,脑海浮现出上次在维多利亚火车站月台,火车即将开动时,他向她告别的情景。

对,亲爱的罗德尼。他站在那里抬头望着她,阳光照耀着,无情地把他眼角的细纹照得一清二楚。很疲累的眼神,对,很疲累的眼神,有着深沉忧伤的眼神。(不对,她心想,罗德尼并不忧伤,那只是长相使然。某些动物天生就有忧伤的眼神。)何况,通常他都戴眼镜,所以你不会留意到他眼中的忧伤。但是他看起来的确像个疲累的人。这也难怪,他工作得这么辛苦,几乎没放过一天假。(等我回去以后,我要改变这一切,琼心想,他得要有多一点的休闲时间,我早该想到这点。)

没错,在明亮阳光下,他看来老了,或比实际年龄老。她在车上往下看,他则抬头看她,两人互说一些分别前的无聊客套话。

“我想你到了法国加莱应该不用过海关。”

“不用,我相信应该是直接就上东方快车。”

“记住,是布林迪西车厢。我希望地中海人规矩些。”

“但愿我能在开罗逗留一两天。”

“你何不就这么做呢?”

“亲爱的,我得赶去芭芭拉那里。每个星期只有一班飞机。”

“就是,我忘了。”

开车的哨子响了。他微笑仰望着她。

“照顾好自己,小琼。”

“再见,别太想我喔!”

火车猛然晃震一下,启动了。琼把手抽回来。罗德尼挥挥手,然后转身走开。一个冲动,她又探身窗外,罗德尼正大步走在月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