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规反抗分子(第3/23页)
谁都有过去,也有一些连结着过去、无法丢弃的东西。如果断绝掉这样的回忆,我们就不再是我们了。我头一点,他露出严肃的表情说:“为了把这种回忆的物品放在手边,每天得要花三百日元的寄物费,实在很心痛。不过,如果把那些东西丢掉,我觉得自己就变成真正的游民了。”
智志低头喝了一口甜甜腻腻的咖啡。对他来说,这不光是饮料而已,也是补充营养的方式吧。我从出生至今,第一次亲眼看到真正没钱的人。
“既然这样,你怎么赚钱呢?”
智志的表情一瞬间变成了营业用的笑容。
“粗活我做,服务业我做,有点危险的工作我也做,什么都做呀!一直到短信传来之前,我都无法知道第二天实际上会做什么工作。因此我必须注重穿着,随时保持整洁才行。如果打工地点向Better Days抱怨,公司就不会派工作给我了。”
Better Days是这五年左右急速成长、最大规模的人力派遣公司。我记得他们每年营收至少五千亿日元左右。社长龟井繁治住在六本木山庄的豪宅里,出门都坐劳斯莱斯或法拉利,也有私人喷射机。如果你问我为何这么清楚,那是因为最近那种以嘲讽口吻介绍新兴富豪的节目(那种没水平的节目真的变多了呢!)里,已经报道他到了我看见就烦的地步了。
“Better Days的社长是不是那个有胡子、额头特别宽的大叔?”
“没错。不过,我觉得他那么有钱也是理所当然。”
智志的声音很明显沉了下去。从事派遣工作的智志,连自己的公寓都没有,那个公司的社长却拥有根本没必要的私人喷射机。所谓的M型社会,是一出极其愚蠢的喜剧。毕竟Better Days也不过是一家国内企业而已,我并不觉得社长会为了洽商而到国外去。智志以不甘愿的口气说:“我这里收到的日薪,大概是六千五百日元到七千日元左右。但Better Days却是以一万一千日元到一万两千日元的金额承包的。他们只用短信介绍工作给你,就要抽走近四成。这样子理所当然会赚钱啊。”
这次我在心底大吃一惊。我们家是做生意的,因此我对那样的世界很熟悉。我试着想像有没有什么零售业能够一直维持四成的利润。我能想到的充其量只有珠宝店啦,高级名牌商店啦,化妆品啦这些而已。人才派遣业的收益结构似乎压倒性地高。
“这样呀。真过分。”
不过,我太天真了。怎么说,智志的故事不过只是地狱的第一层而已。我一面写笔记一面说:“你的身体一直都是歪一边的,究竟怎么回事?”
智志翻着白眼说:“你果然发现了。”
像他那样轻轻拖着脚,驼着背走路,谁都看得出来吧。
“以前,我做过一样帮某办公室搬家的临时工作。他们要我一个人把复印打印一体机搬到四楼,超累人的啊。又没有电梯,机器也比我的体重还重。就在我一阶一阶搬上去时,我闪到了腰。”
讲到这儿,智志拍了拍廉价运动衫的侧腹处,发出叩叩的声音。他把运动衫往上一翻,露出白色的塑料板来。我无言了。
“不穿上这束腹,我就无法站立。”
“你的腰会一直痛着吗?”
非正式的打工族皱眉道:“嗯,如果一整天都是站着工作或帮忙搬家的话,真的容易感到筋疲力竭。”
“可是你又不能不工作。”
智志的表情绷了起来。
“如果我不工作,明天可能就变成游民了。我最不希望如此。”
居无定所,在网吧待着,拿投币式寄物柜代替柜子,不已经是充分的游民了吗?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他的故事用来写一次的专栏,应该很够了吧。最后我问道:“智志的梦想是什么呢?”
他疲倦的脸红了起来。把咖啡杯底部黏黏腻腻的砂糖喝掉后,他说:“我的梦想已经多到不知道了。不过,最大的梦想是晚上能够伸直双腿睡觉吧。”我惊讶得忘记做笔记了。不是坐车兜风,不是和可爱的女生约会,也不是做份好工作。这个和我相差没几岁的腰痛小伙子,梦想竟然是可以不必在网吧的调整式躺椅上睡觉,而是可以伸直双腿盖棉被睡觉。
“另一个梦想就是看医生吧。阿诚先生你有医保卡对吧?”
“嗯,当然有呀。”
智志羡慕般地说:“上层阶级的人果然不一样哩。”
我不过是个在水果行看店的而已,在池袋街头陷身于无聊的麻烦里,我哪里是什么上层阶级啊?
“像我这种非正式的打工族,能加入医保的是少数。大家冬天最怕的就是感冒。既不能去看医生,也没办法去做一日雇用的工作,大概会有三四天变成一文不名的游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