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6章 人有私(第2/3页)
如果开了先例,以后大家谁还敢过继?过继来的儿子继承家业,转头就带着家产投奔亲爹妈,黄泉下都要呕血。
“这个道理,陛下难道不知道吗?”她问,“先生认为,陛下缘何为此事?”
姜元文沉吟道:“追谥齐国大王为帝,于陛下并无妨碍,但齐王一脉就有别于其他诸王了。”
程丹若点了点头。
皇帝如今是武宗一脉,各大过继的候选人,如丰王、承郡王、齐王子等人,名分上差不多,但如果老齐王成了皇帝,齐王就是关系最近的,按礼法,头一个过继的就是他的儿子。
或者,说得更难听一点,皇帝没了,兄终弟及直接轮到齐王!
这就是名正言顺。
但她道:“我与先生所想不同,此事与过继无关。”
为一个过继的嗣子名正言顺,而大动干戈,皇帝脑子又没坏。嗣子名正言顺,哪有自己皇位坐得稳当重要?
又不是亲生儿子,从未见过的侄子,至于吗?
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答案有很多,加强帝王权力,排除异己,或是别的什么,但程丹若却觉得,最要紧的并不是政治目的。
“人想认亲生父母,是本性常情。”她道,“若有一天,要姜先生不认生母,只认嫡母,让你做嫡长继承家业,你可愿意?”
姜元文沉默一刹,斩钉截铁道:“家财万贯,焉能比骨肉亲情?”
娘是妓女,也是亲娘。
“这就是我想劝先生的理由,”她叹息,“人情不讲道理。”
皇帝在位多年,手段老辣,如果是为了政治目的,自可用别的手段,未必要拿亲爹妈做筏子。
他这么做,最重要的一个理由是“想这么做”,而不是“只能这么做”。
这就使得此事变得极为棘手。
皇帝是人,有人的私利,也有人的私情,却早已有别于普通人。君权给了他与众不同的“人性”,或者说“神性”,那就是——普天之下,唯我独尊。
所以,皇帝当越久,越容易将自己个人的喜恶置于是非之上。
古往今来,君王求长生、宠妖妃、立幼子,皆是如此。
程丹若不看好反对者,即便他们能成功,也必定头破血流。为此付出性命,实在不值得。
说到底,帝王家什么破事没出过,江山易主也不是一次两次,管你大宗小宗,有本事禅让啊。
但姜元文望了她眼,抿口酒,道是:“人情未尝不是天理。”
程丹若顿住,少顷恍然。她就说,他这么个行事做派,怎么也不像是理学家,果然又是一个心学门生。
“莫非是我误解了先生的意思?”她笑问。
姜元文却打起了哑谜:“不知道夫人是什么意思?”
程丹若道:“先生来贵州也有一段时日了,有没有发现此地多山?”
姜元文纳闷了:“自然。”
“山如何?”她问。
姜元文错愕,可见她神色认真,不似作伪,只好想了想,道:“秀丽奇骏,千崖百岭。”
程丹若笑了笑,为自己斟酒:“自我来贵州,时常好奇一个问题,昔年阳明先生见这山水,为何能悟道呢?”
姜元文道:“阳明先生心中有道,一遇清净地,便云销雨霁,自然显露。”
“或许,但贵州的山水也与别处不同。”程丹若举目四望,哪怕在城里,都能看到周边的山峦,云雾缠绕,如泼墨山水,写意潇洒。
“‘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都无半里平’,我总是想,生活在这里的百姓,面对这走不出的山和水,心底可曾绝望?”
姜元文愣住了。
“人心如果是天理,那大多数人的天理,就是穿衣吃饭。”她平淡道,“这就是我的意思。”
姜元文默然片时,欲言又止。
谢玄英适时加重了脚步声,阻断了他的下文。
“你回来了?”程丹若瞧见他立在门边,大红常服上沾满金色的桂花,就知道他已经站了有一会儿,“怎么不出声?”
谢玄英掸掉肩头的金碎:“看你们聊得热闹,不忍打搅。”
大米和小米冲到他脚边,咬他的皂靴。
圆滚滚的两只团子彻底打破了静谧,气氛变得喧嚣而温情。
姜元文识趣地起身行礼:“谢巡抚。”又对程丹若道,“今日承蒙夫人招待,尽兴尽意。”
“先生客气了。”程丹若没有挽留,叫小厮提了花生攒盒,“佳节将近,给先生下酒吃。”
姜元文没有拒绝,摇摇摆摆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