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一无所有(第5/6页)
这一回,他没敢再麻烦小全,自己试探着下了那土台子似的破炕。东倒西歪地走出房去,他在大太阳下脱了自己那一身脏衣。房外的破桶里装着河水,他看了看那水,然后问小全:“你有多余的衣服没有?”
小全点了头:“有啊,还有一套。”
他对着小全微笑:“那你把那一套衣服给我吧!”
“凭啥啊?”
“就凭你挖了个大坑把我陷进去了,害得我差点儿摔死!照理说,我都该找到你家里去,让你哥揍你!”说到这里,他又是一笑,“你要是把衣服给我,这事儿就算完了,我还送你个又漂亮又值钱的小玩意儿,包你喜欢!”
小全听了这话,不言语,抬了手挠脑袋。张嘉田见状,当即又道:“得,我把我穿的那双大皮鞋也给你,这行了吧?”
小全听到这里,嘿嘿地傻笑起来:“那行。”
张嘉田撕下一片衬衫,当成毛巾浸了水,将自己周身擦拭了一遍,然后换上了小全的粗布衣裤。
他俩身材也相仿,所以衣裤的尺寸是没问题的,问题出在张嘉田的脑袋上——他那个脑袋,是东交民巷的白俄理发匠一剪子一剪子修出来的,发型相当摩登,绝对不是个乡下小子的脑袋。但这个问题也不难解决,低头对着桶中水面,他一手拿着小全新磨好的短刀,一手揪着自己的头发,三下两下就把头发割了个乱糟糟。小全站在一旁看着他,又是一阵傻笑,因为张嘉田的左手手指关节错了位,村里的大夫好容易才把它们掰回了原形。现在张嘉田的左手不敢乱动,揪头发时都是跷着兰花指。张嘉田不理他,处理好了自己的脑袋之后,他又找来几条小木片,把自己的左手手指固定住了。
叶春好所给他的那一小包首饰还在,他背对着小全把那小手帕包打开,拣出了一枚小戒指。转身把这戒指给了小全,他说道:“这玩意儿贵得很,你将来把它给你媳妇,你媳妇一定高兴。”
小全接了戒指,因这戒指嵌着一小块翡翠,瞧着又有金色又有绿色,确实是挺漂亮,便高了兴,同时又有一点忸怩:“我还没媳妇呢。”
张嘉田抬头看着天,随口答道:“有了再给。”
同时,他心里想起了叶春好。不知道叶春好现在怎么样了,他想雷一鸣一定饶不了她,可他现在顾不上她了,有心无力,真的顾不上了。
这个地方也不能久留,即便小全可信,先前来瞧过他的那个大夫也不可信。他得走,即刻走!直隶都是雷一鸣的地盘,他目前要么是往远了跑,要么是去天津——天津有租界。
张嘉田决定去天津,不只是因为天津有个赵老三,会奉叶春好的命令给他三万块钱,更重要的是他在天津有朋友,想要对外联络个什么人,也更方便。
于是从傻小子小全那里又要了八个大窝头,他带着干粮,准备出发。
张嘉田这些天已经晒成了黑炭,如今的发型也仅比乞丐漂亮一点,穿着小全那身洗白了的旧衣裤,趿拉着一双破布鞋,他上了路。小全一手捏着戒指,一手拎着一双大皮鞋,站在窝棚门口大声问他:“你坐火车吗?坐火车得往镇里去,往东走!”
张嘉田转身向他摆摆手,没回答。右手拄着一根顶端分叉的木棍,他一瘸一拐地偏往南走,木棍杈子上挂着个小包袱,里面是那八个大窝头。向前走出了没多远,他便觉出了痛苦。他的脚疼、膝盖疼,胯骨也疼,腰和肩膀倒是没事,但周身皮肉青紫,全是大片的瘀伤。他的视野也不甚辽阔,因为眼眶还肿得厉害,鼻梁骨折没折,他不知道,横竖是满脸疼,嘴唇都被木棒打裂了,幸好牙齿还齐全。
穿山过林地走出了三里地,他拄着木棍,慢慢地跪了下去。紧闭双眼喘了一阵粗气,他颤巍巍地又站了起来——他得走,不走就得死在这儿。死在这里等着喂狼?那不行,那他不甘心!他不能让叶春好担惊受怕地为自己白忙活一场!
况且他心里还有壮志呢,他还想奔前程呢,他还要报仇雪恨呢!
想到了“报仇雪恨”四个字,他东倒西歪地又站了起来。他自小就是个好勇斗狠的性子,向来不肯吃亏。活到如今,他这当惯了帮办、耍惯了威风的人,越发地受不得委屈,越发地能记仇。
他不能让雷一鸣白杀自己一回!
张嘉田在这荒无人烟的山野中慢慢地走,走了四天,走到了邻近的县城里。
他把叶春好送他的首饰当了几样,当铺里的伙计看他形容落魄,绝不像是能拥有这等珠宝的阔人,便怀疑他是个贼。伙计没报官,但统共就只肯给他几十块钱,他爱当不当。
几十块钱,就够张嘉田买张前往天津的火车票了,他当然干。揣着那几十块钱走到了火车站,他在火车站外的红砖墙上,瞧见了自己的通缉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