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第7/7页)

  看着乌拉那拉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脸色苍白地默默退了出去,她惋惜,但无可奈何。怡安,那是没人能碰的禁忌。

  她已经八十多岁,活得太久,认识的人一个个先去了,连个正经聊得起天的人也没有。弘历对她很孝顺,尤其肯为她做寿。她的寿辰庆典一次比一次隆重,彩衣舞蹈,黄金堆塔,可谓人间福禄寿之及至。可在她心里却有些不安,觉得太过奢华铺张,热闹有余。倘若她的夫君在天有灵,多半要冒火,也许连她也要骂一顿。若让她挑,她到希望能像那一年的那场寿筵,兄弟朋友家人坐在一起,无拘无束地说笑,热热闹闹地敬酒。然而,那些人都走了,只有她这个最有福气的活着,享着那些人不曾放在眼里的福禄寿。

  她慢慢睁开浑浊的眼睛,感觉到眼角的湿意。

  服侍了她五十年的大太监走近来,小声禀告:“太后,您醒了?万岁爷来了。”

  “皇额娘,您睡得好么?”年过花甲的乾隆皇帝含笑坐到她身边,递过来一张帕子:“您怎么了?做梦了么?”

  “我好得很。我梦见了你阿玛,还有我的阿玛。”她擦了擦眼睛:“我想起了一些事。记得你阿玛临去前提起你的八叔九叔,说他们虽然有错,却还不至于该受那样的重罚,他心里不安,要你——”

  “皇额娘放心,这事儿朕记得,回头会办。”

  “那就好。早些办了吧,别让你阿玛记挂。”她点点头,又提到一件:“还有靖安公主,当初你阿玛——”

  乾隆奇道:“靖安公主是谁?朕怎么没听说过?”

  “就是怡安的亲生母亲啊。虽然不是皇家血脉,却是——”

  “怡安又是谁?”乾隆笑道:“皇额娘做梦时认得的么?怪不得朕不曾见过。”

  她张了张嘴,叹了口气:“弘历啊,这么多年了,怡安弄不好已不在人世,你怎么还放不开?怡安从小同你一道儿长大——”

  乾隆眼中一跳,却摇头笑道:“皇额娘的话,朕越来越听不懂了。朕不记得有这么个人,怎么还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王义,你服侍额娘五十年了,可知道这么个人?你叔叔王礼从先皇潜邸时就在,你可听他提过这么个人?”

  王义垂首俯身:“回皇上,奴才不知道,也不曾听说有这么个人。”

  乾隆望着老母亲,笑道:“恐怕额娘的梦还没全醒,不知哪时听来看来的戏文串进梦里去,当了真了。”

  “真是我记错了?真的没有怡安?没有楚言?”她有些不确定起来,细细回想,有些地方,仿佛还历历在目,难道真是戏文?

  乾隆好脾气地耐心笑着:“朕不敢说皇额娘错了。兴许是朕事儿多,忘了。皇额娘且说说这人长得什么模样,都有什么事儿是朕该知道的。朕听了,也许能想起点什么。”

  她蹙眉沉思,八十年的记忆成了朦胧的一大团,很多往事似乎记得,可一想抓住看个清楚,又变得如烟如幻,不可捉摸。难道真是一场梦?这个浊世可曾有过那样的人儿?天家可曾有过那样美好的时光?那么深重的情义?倘若有过,怎可能被人遗忘?怎可能不口耳相传?怎可能除了她,没人知道,没人记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