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朝暮(十)

许锦之又命随风去户部查户籍了,这次,不光是梅儿的,还有邱娘子的及萍儿的。

查到的结果,要么,就是一片空白,要么就是无任何可疑之处。

梅儿,本名邓翠翠,魏州人,上元二年生人,家人于安史之乱中走失,后流落长安,辗转到人牙子手中,人牙子见她样貌、身段儿都好,便请了人教她认字、唱曲儿和跳舞,打算将她卖去青楼或是大官家中当歌姬。但朝暮阁掌柜邱娘子买下她,此后她便一直跟在邱娘子身侧做事。

萍儿,本名朱竺,幽州人,年岁不详,家人于安史之乱中走失,先辗转汴州,后到长安落脚,因吃不起饭,自愿卖身,后被邱娘子买下。

邱娘子,本名邱绒,户籍不详,年岁不详。她不曾出嫁过,也没有其他家人。一开始,她在西市租下一间小铺子卖首饰,虽然用的材料并不名贵,但样式新奇,受到小娘子们的喜爱。名气传开之后,邱娘子便在西市盘下一栋楼,取名“朝暮阁”,还是卖首饰,只是用料变得稀贵了许多,匠人的手艺也越发精巧,旁的铺子学都学不会。

三个人看上去祖籍不同,年龄不同,所经历的事情也不同,看上去根本没有任何联系。

许锦之觉得,要么,是三人之间的联系,不在户籍上,尚未被发现;要么,是户籍上的资料被人删改过。

不过无论是哪一种,这个案子都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转眼到了清明,许夫人一大早就准备起来了。等到许锦之也洗漱完,母子二人一起开了香阁,给祖父、祖母、父亲的牌位前摆上香烛和吃食。

其实按理说,清明是要回乡祭祖的。但是清明的假只有七天,很多京官祖籍并不在长安,一来一去,路上就会耽搁许久。所以,要么是该官员将祖宗的牌位移供在家中小楼中,清明节在家祭祀;要么,就是族中一大家子提前算了日子,来长安祭祖,一家子还可团聚。

不过,许父去世之后,许锦之见多了人情冷暖,早就和族中人不大往来了。故而,哪怕许锦之如今颇受圣人器重,族中也无人来长安和他们母子一道过清明。不过,母亲娘家的一些亲戚,还是托人寄来了青团,聊表心意。

母子二人祭拜完后,令下人撤了吃食,又看着人将香阁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这才重新锁上。

随后,许夫人与许锦之坐在香阁前,吃着远从越州寄来的青团。

“青团还是刚蒸出来的好吃,这会儿吃的,冷飕飕的,还粘牙。”许夫人嘴上抱怨,却是将手中青团全部吃完。

许锦之只是吃了几小口,便收住嘴。

“寒食青团店,春低杨柳枝。在江南道,家家户户都会在清明前蒸青团。你外婆还在时,每次都是寒食节的前一晚起来蒸,早上我们都是被香醒的。”许夫人低头摩挲着包青团的油纸,目光仿佛已透过油纸,回到很远的从前。

“也不知道,你舅舅怎么样了,他腿脚不好,一遇上下雨天,就疼得厉害。”许夫人喃喃念道。

许锦之想到舅舅刘常安,心中也止不住叹息一声。

母亲家中,原也是越州的读书人家,只是家中子嗣单薄,外公外婆生前只得了一儿一女。

父亲故去后,舅舅常接济阿姐和许锦之这个外甥儿。不过,舅母性子泼辣又市侩,见大姑姐家只剩下孤儿寡母了,觉得他们是累赘,便撺掇着丈夫疏远他们。

舅舅在阿姐与妻子间左右为难,虽然表面上与阿姐确实疏远许多,但私下里仍悄悄接济了她一些。

如今,许锦之有出息了,舅母又撺掇着丈夫常与大姑姐来往,舅舅觉得这么上赶着,面上过不去,反而还不如过去与阿姐家亲近了。

许锦之心中什么都清楚,他对舅母厌恶,对舅舅却还是有几分真情的。故而,他能理解母亲的心结所在。

“年纪大了,总是见一次少一次的。过两年看看有没有机会,若是江南道有空缺,我就自请调往江南道做官吧,这样你与舅舅就能常相见了。”沉默半晌的许锦之突然开口道。

“胡说!”许夫人斥责他,“别人都是想方设法往长安调,哪有天天想着外放的。你如今得圣人看重,可不能走错了路,影响了仕途,否则我将来去黄泉下面见你父亲,都没脸子。”

“成,那我给舅舅写信,让他们一家子明年来长安团聚。”许锦之笑道。

“你真是......”刘氏抹了把脸,眼眶一红,话堵在嘴边,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她一直觉得儿子同自己不亲近,他少时受过弟媳的刁钻话,她生怕儿子还将这些事记在心上。不过今日一瞧,似乎是自己多虑了。

一时间,刘氏觉得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想要哭,却觉得当着儿子和一干下人的面,怪丢脸的,又将眼泪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