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朝暮(六)

翌日一早,青云山上青云观外。

许锦之刚到那里,就看到李渭崖背着手,对着日出的方向,凭栏远眺,好不惬意。

“不是不愿早起么?居然到这样早,城门也就刚开不到一个时辰吧。”许锦之看了他一眼。

李渭崖回身,盯着许锦之额头微微渗出的汗珠子笑,“这山不高,习武之人爬上来,不过一刻钟。但你这样的文弱书生,就要爬上半个多时辰了。所以,你起得比我早,但我到得比你早,都是正常的。”

许锦之觉得这人笑得无比欠揍,可偏偏自己爬山爬得急了,确实累得不想说话,只想快些进道观里讨杯水喝。

这时,身后响起“沙沙”的脚步声。

“许少卿,你怎么在这里?”一道中年男子的声音说道。

许锦之和李渭崖同时往后看,一着藏青色衣袍的男子立在那里,此人个子不高,还形销骨立,一双眼睛或许是常年配药的缘故,总是习惯眯着眼打量人。

“卫太医。”许锦之作揖。

卫常风官阶不高,但医术精湛,故而许锦之对他一直较为敬重。

“这位便是我和你说的卫太医了。”许锦之转向李渭崖。

李渭崖也学着许锦之的样子,向卫常风行礼。

“这是大理寺的李司狱,他身世可怜,虽家境富裕,但自小失了母亲,后来父亲新娶,谁知继母竟是个人面兽心的,偷偷给他下了西域奇毒。这种毒是慢毒,一开始察觉不出什么,等到有感觉时,毒性已侵入五脏六腑,再难逼出了。每个月的十五,他总会毒性发作,四肢百骸像是被数以万计的虫子啃噬一般痛苦难忍。李司狱进入大理寺以来,一直勤恳,我看着实在不忍,故而才带着他求到卫太医这里。”许锦之态度真诚,又将李渭崖的状态描绘得可怜。

李渭崖站在一旁,面色不自然起来。

卫常风探究似的目光,从许锦之脸上移到李渭崖脸上。

“李司狱......似乎不是我们大唐人?”卫常风看了他好一会儿,忽然问道。

“是,我是于阗人,家中世代经商。来长安,原本是做生意的,因缘巧合之下,结识了许少卿,得他赏识,便入了大理寺做事。”李渭崖七分真三分假地回道。

听到“于阗”二字,卫常风眉头紧锁,目光复杂地盯着李渭崖转了又转,几次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李渭崖原本就觉得此人样貌猥琐,现在对方这样盯着自己瞧,仿佛自己是什么怪物一般,心中就更是生出几分不悦。

“既是许少卿邀诊,某自然不会拂了你的面子。不过,要先待某进去烧香完,再出来给李司狱看诊。误了吉时,可不妙。”卫常风转身,边往道观里走,边说。

“这是自然。”许锦之应道,用眼神示意李渭崖,一道跟上。

门口迎接香客的小童,似乎跟卫常风很熟悉,没等他走近,就从手捧的木盒中取了三支香递给他,还与他笑着寒暄几句。

轮到许锦之、李渭崖二人,也是一人拿了三支香,却只得到小童的一声“福生无量”。除此,别无他言。

卫常风十分虔诚,顶着三柱香,要将里头所有供奉的神仙都拜一遍,随后还要站立在神像前祷告许久,并附上香火钱。

许锦之烧完香,又按照规矩添了一些香火钱后,便令李渭崖等着卫常风,自个儿则走向扫地的小童,询问求符纸的地儿。

小童给他指了路,正是通往后山的路。

山路陡峭,许锦之光是看着,就觉得腿脚酸涩,但思及案子,只能硬着头皮沿着石阶,一步步向上攀爬。

不知过了多久,许锦之才气喘吁吁地见到一座破败的屋子,刚巧建立在一处石壁下,看样子,是像小童描述的地方。

许锦之歇了歇,方整理仪容,敲了屋门,“玄清道长可在?”

屋内响起一个略苍老的声音,“请进。”

里头光线昏暗,许锦之适应了一会儿,才看到一名面色黝黑、髯须杂乱的老头儿,青袍裹身,端坐在蒲团之上,似是刚刚打完坐。

“不知福主有何难处?”玄清看向许锦之。

能求到这里的,都是有难处的,玄清自然见怪不怪。

许锦之想了一想,压着声音,神秘兮兮地问道长:“我曾做错了事情,故而夜不能寐,不知道长可否愿意帮我这个罪孽深重之人?”

玄清连眼皮子都未抬,从蒲团下拿出纸和笔,递给他,又指着案上的砚台道:“来这儿的人,都曾做过错事。孔夫子曰,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而能改,善莫大焉。你写一个字,贫道为你看看便是。”

许锦之接过纸笔,将纸在案上铺开,顿了一顿,在纸上写下一个“冤”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