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吃下这只挑生蛊吧,魂……
想要活着的人,已经死去。
想要死去的人,却还要承载着真正死去了的人的嘱托和希望,就算身在地狱,也要继续活下去。
高大柱将深埋心底这么久的话语终于说了出来,他以为这是自己一个人的禹禹独行,却没想到原来他早就有了这么多的旁观者。
她们静默地守望,不言不语,却始终站在他的身后。
他吃下挑生蛊,招来一个又一个的魂灵落在他的身上,他分别去敲开不同人家的门,换得他们一夜的欢欣,第二日又不得不在谎言中狼狈离开。
他自以为瞒天过海天衣无缝,可村子里的人又不是傻子,怎么会有人觉察不到这样只在夜晚出现的人的异样,就算夜再深、再黑,又怎么可能认不出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戳穿这件事。
大家默契地选择了缄默。
这像是一个全村人都不忍心也不愿意戳破的谎言,亦或者梦境。
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他们便是劫后余生的最后幸存者,苦难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所有这些,形成了他们之间最独特也是最悲伤的羁绊,世上没有别人能插手进来。
于是村子开始不点灯,开始宵禁,开始夜不开门,形成一个封闭的、只有他们抱团相守的黄沙孤岛。
再后来,有人将手搭在高大柱身上,轻声道:“你太累了,让我为你分担一些吧。”
……他从来都不是一个人,他永坠黑暗的时候,也有人陪伴。
凝辛夷指尖的忘忧蝴蝶轻轻振翅,再被她收了起来,有的时候,有些苦难,或许承受苦难的人并不想忘记,因为那些恐惧与忧怖也早就成为了他生命中的一部分。
那么问题就只剩下了一个。
“高大柱,你最初吃下的那只挑生蛊虫,是哪里来的?”凝辛夷轻声问道:“你可曾想过,这一切的背后,错的本来就不是你,而是将挑生蛊带给你、才造成了双楠村如今这一切的那个幕后黑手。”
高大柱慢慢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他用袖子狠狠地擦了一把被冻得通红的脸:“我当然想过。可……可将那蛊虫放到我面前的,压根不能被称之为人,只是一个影子而已。吃下蛊虫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总不能让自己的所有的懊恼和后悔都寄托在一个虚无缥缈的影子上!”
“虚芥影魅。”凝辛夷低声道,只需要这样的形容,她便已经猜到了是什么带来了那一只最初的蛊虫:“它给了你蛊虫后,说了什么?”
“它说……它说,你相信人死复生,白骨亦能生花吗?吃下这只挑生蛊吧,魂归来兮,你即是他们,他们即是你。”高大柱眼神渺远地回忆着,旋即因为想起了什么而浑身颤抖了起来:“然后那东西就、就像是融化了一样,从一道人影变成了一地的黑水……”
他似是想要回忆起更多,比如虚芥影魅时说话时一整道黑影就只裂开了一张血红的嘴,又比如那道影子其实压根就没有人形,只是一团崎岖扭动的黑色,但这样的回想对他来说负荷太大,让他刚刚支起来的身子在一声痛呼后,又重新佝偻下去。
凝辛夷却已经蓦地向前了几步,眼神在刹那间变得锐利:“你确定它说了白骨生花这四个字,你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吗?!”
白骨生花?!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在高大柱的口中听到这四个字!
她以为这一道最初的谶言所指的,便是白沙堤的草花婆婆所化的那一颗菩提树下被埋葬的累累白骨,可她怎么会在这里再一次听到?!
难道是她之前所有的推测,所有的判断都是错的?
到底什么才是白骨生花?
她的目光扫过面前这些脸上带着隐忍的苦难和不可言说的妇孺,仿佛透过她们,看到了她们身上浮现的那些麻木扭曲人面被丢弃在澜庭江边无人收敛的尸体。
那些尸首早已成白骨,或埋入浮土之下,一层一层,最终也将深埋地底,亦或风化成一片白灰,洒落终究恢复了江水山色的澜庭江中。
前朝已覆,时过境迁,这世间记得他们的人会越来越少,直至所有的痕迹都尽数消失。
便如已经真正成了一片死寂的墓冢之地的白沙堤,这世间还记得这个地方的人,或许也只剩下了她们几个人,除此之外,无人知道这里还曾存在过这样一些守墓人。
亦似拼命想要将姜妙锦复活的归榣,她近乎固执地保留着姜妙锦的痕迹,宁愿舍弃自己的妖身,与宁院融为一体,也要保持姜妙锦曾经居住过的宁院的原貌,似乎只要这一隅院落还在,姜妙锦就会永远被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