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凝辛夷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许是草垛太薄,也或许一路颠簸,又或者是刑泥巴的那几个故事初听时尚且无奇,但与这一路的见闻遥相辉映,竟是惹得人忍不住陷入沉思。
这几个故事,究竟有何意?
这里发生的事情,与千里之外的报国寺又有什么关系?
村中若是真的如刑泥巴的故事里那样,已经被征兵征到一个男丁都不剩,方才与他们说话的那人又是谁?为什么他来的时候,石头就会发热?
蛊虫上附着的数道人息,一人可以抵数十人的徭役,有四五十颗心脏的肚子,被蜘蛛网束缚住的村民……所有这些,都像是压抑在这个村子上空难以言说的幽秘恐怖。
怀着这样的心思,凝辛夷的梦也变得光怪陆离。
她先是梦见了自己体内的封印的妖尊变多,冲破了她身上的那道封印,有一只跑到了凝玉娆那里,让她阿姐性情大变,还有一只冲到了谢晏兮面前,被谢晏兮一剑杀了,然而那妖尊的躯体太过巨大,从伤口处崩出的鲜血却将谢晏兮淹没,等到她好不容易把谢晏兮从血海中拖出来的时候,谢晏兮抬头看她,脸上却多了一张善渊师兄的面具。她有些生气地想要把那张面具揭开,然而她揭开了一层,下面却是另外的傩面,如此层叠,好似无论如何她都看不到他的真实面容。
然后她又梦见出嫁那一日,谢玄衣赶来背她上花轿时,她凤冠的流苏从盖头下面垂落,搭在他的后颈,她扶在他的身上说谢谢,谢玄衣却道:“阿橘,如果我有事骗你,你会恨我吗?”
她在梦里笑了一声,说:“当然。”
然后下一刻,她手中的金发簪就狠狠地没入了谢玄衣的体内,她还发狠地拧了一下,直到对方的血流了她满手,让她素来冷极的手感受到了心头血的温热。
等到谢玄衣到底,天旋地转,她俯身将谢玄衣转过来,想看看他死绝了没有,可转过来的时候,在她面前的,却是谢晏兮的脸。
他还有最后一丝气,分明痛极,看到她的时候,却在笑,然后用气音对她说:“不必原谅我。”
凝辛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梦里的自己冷漠得让她自己都心惊,唯有手上血泊带着不真实的温度,像是要将她灼伤。
……
谢晏兮回来的时候,凝辛夷还没醒来,他对着守夜的元勘和满庭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在自己离开前时的位合衣靠坐。
凝辛夷就在他旁边,从他的角度看过去,正好能看到她睫毛轻颤的侧脸。
这张名动天下的脸便是这样在草垛里睡着的时候,也显得姿容绝世,艳光四射,凝辛夷的美从来都带着世间万物都无法遮掩的锋芒,这是谢晏兮很久以前就知道的。
他的脑中还回荡着公羊春方才的话语,血海深仇四个字像是某种诅咒般的谶语落在他和她的身上,但他垂眸看了她片刻,只轻轻抬手,将她肩头的一根草垛移开,再将原本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叠在了她身上。
被子落下时,他的手触碰到她冰冷刺骨的手,于是谢晏兮顿了顿,到底将她的手拢入了掌心。
那一刻,他的掌心滚烫,心底却冰冷至极地在想,凝家杀了多少姬家的人,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且不论那时凝辛夷尚未出生,便是所有这些人都是凝辛夷亲自拔剑又如何?
若是他们之间真的有血海深仇,也是她单方面对他,他……
谢晏兮的思绪蓦地一顿。
他的目光再度停留在了凝辛夷的眉眼五官,仔细勾勒,心底的疑惑变得愈深了一些。
虽然落湖的事情与她自己提及时的年岁不太能对得上,但倘若元勘打听来的都是真的,东序书院的长湖总共也就发生过两次这样的异动,即便那人不是她,也总归与她逃不开干系。
更不必说,她这样靠近他时,他体内时刻躁动灼烧的离火的平静。
时间或许有错乱,记忆也可能被抹平,但对于自出生起,就日夜被离火灼烧五内的他,或许便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不需要任何证据,便可以辨认出可以镇一切邪祟与恶的方相血脉之人。
凝辛夷身上的秘密,比他想象中的还多,甚至可能连她自己都因为记忆的缺失,对这一切并不知情。
如果他的猜想是真的,那么她或许便是这世间最后一位方相后裔。可凝茂宏倘若真的有过一位方相族的夫人,凝辛夷便是他们的孩子,无论从哪个角度来想,都断没有在神都传开凝辛夷乃花娘之后的道理,更不必说,为了抹黑凝辛夷的声名,凝茂宏几乎算得上是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