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洞冢之中,篝火燃出噼啪声。纸箔被默不作声地坠入火中,化作一层又一层的灰烬。
篝火边的三人姿态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衣料下的肌肉都有些紧绷。谢玄衣的手垂在一侧,看似在摆弄纸箔,实则随时都能按在剑上。更不必说被如此诘问的程祈年。
程祈年甚至没能掩饰自己的情绪,他捏着纸箔的手指收缩,将纸箔捏出深深的痕迹,旋即又猛地反应过来什么,重新抚平纸箔上的痕迹,似是想要借此来拖延一点回答的时间。
谢晏兮也不催。
但他的目光却没有移开,落在程祈年身上,有如实质。
长久的沉默后,程祈年终于开口。
“平妖监的卷轴,不是这么好查的。”他有些艰难道:“以我的权限,还不太够看到更多的内容,但我承诺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程祈年终于将掌心的纸箔捋平,落入火中:“我在白沙堤的土地上说出这些话,若是食言,谢家先祖在看我,满白沙堤的魂灵也不会放过我。”
“此话却实在言重了。”谢晏兮方才分明咄咄逼人,此刻展颜一笑,却好似之前的一切全是幻觉,不过过眼烟云:“谢家先祖要看也会先看我,这满堤魂灵……”
他将指间夹的纸箔递入火中:“目光自然也会先先落在我身上。”
程祈年不解其意,只觉得谢晏兮这话似是在为他开脱卸责,却又似乎带了什么深意,他下意识看了一眼谢玄衣,却见对方只是垂眸向火中送纸箔,似是完全没有在意这边的对话。
“我知谢兄……”程祈年起了话头,又想到了谢晏兮之前的话,猛地止住:“谢公子也想要一个真相和公道,我会……”
“还是叫谢兄听起来顺耳。”谢晏兮截断他有些结巴的话头:“既然程兄是真的心系白沙堤,不如再与我们走一遭?”
程祈年先是被谢晏兮的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震住,心道这个人怎么上一瞬还在嘲讽自己的称谓,下一瞬就又温和了起来,转眼又听到了他继而的邀约。
“走一遭,是指……?”程祈年问。
“程兄总不会以为,在这里就可以找到真相吧?”谢晏兮勾了勾唇:“想要真相,自然还要走很多路,平很多妖……”
他抬眸,越过火光,看向程祈年,继续道:“得罪很多人。”
谢晏兮眸色浅淡,火色在他的眼中就格外明显,他这样越过篝火看过来,仿佛真的有燎原的火在他眼底燃烧。
“我不怕得罪人,反正已经得罪了很多人。”程祈年道:“但我怕冤魂不得平,怕真相不得明,怕所有的光明都被压在见不得人的黑暗里。”
他的声音很轻,却背脊挺直,分明字字句句,掷地有声。
谢晏兮一瞬不瞬注视他,那一刻,他眼中的火色近似要与面前的篝火连成绵延的一片,再灼伤到程祈年身上。
许久,谢晏兮才笑了一声:“好。”
玄衣倏而抬眸,目光深深看向谢晏兮,在程祈年没有觉察的角度,用眼神询问谢晏兮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话里话外都是想要拉程祈年下水的意思。
程祈年不懂,但玄衣却多少对他这位师兄更为了解。
谢晏兮这人,从不做无用的情绪发泄。
之前他所有的对程祈年的诘问和步步紧逼,看似是沉淀累积在白沙堤这无数条谢家守墓人的人命下的愤怒,是对发生在谢家墓冢前这一切的无力宣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
但谢玄衣知道不是。
他甚至都不是谢晏兮,怎么可能会愤怒,怎么可能会无力。
愤怒的是他谢玄衣,无力的也是他谢玄衣,无法将这一切诉诸于口,只能听谢晏兮替他宣泄的,也是他谢玄衣。
他甚至也一度以为,谢晏兮是在替他说出未尽的话语。
直到谢晏兮最后的这个“好”字。
谢玄衣才猛地醒了过来。
所有之前的一切,都不过是谢晏兮的语言陷阱,他在通过这样的方式,反复确认什么。
譬如程祈年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被他拉来淌这一趟浑水,亦或者其他什么目的。
然而他目光如剑,谢晏兮却只恍若不觉,轻描淡写看他一眼,便看向了洞冢外。
脚步声轻微传来,不多时,凝辛夷和宿绮云的身影就出现在了视线中,两人一前一后,距离拉得不多远,之间的气氛却显得格外疏离。
凝辛夷冷着脸进来,表情说不上多好,语气却很自然:“你们聊完了吗?如果没有,我烤会儿火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