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噩梦缠身?他竟不知她害怕自己至此。
梁冀欲勾唇苦笑, 却发现面颊僵硬的连笑也挤不出来。
二十二岁的梁冀,遇事只会歇斯底里。
可如今的梁冀性子却是沉稳至极,波澜不惊。
原来, 痛苦与磨砺真能改变一个人。能将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打断一身傲骨, 剥离所有情感, 重新捏成了一个他。
梁冀目光沉下,语调波澜不惊:“大哥不想知晓那我便也不再说。可事关战事, 我却仍要告诉大哥。”
梁昀望着他平淡无波的脸,眉心微微攒起。
“大哥近来对我颇多怀疑,怀疑我为何会在魏博没传出一点消息前就深入振武?我为何能取信为人谨慎的节度使,与他称兄道弟?我又为何会如此轻易潜入节度使府,杀了睡梦中的孙郢?”
梁冀停顿须臾:“这些于寻常人来说任何一条都可谓难于登天,可对我来说, 这一切不过是一段段梦境, 我信了罢了……我起先自然不信, 可后面发生很多事都一模一样。我知晓孙远照本会死在今年的三月里, 我才会提前去救下他叫他对我深信不疑。且我还知振武落到孙郢手里, 孙郢会死心塌地投向魏博,日后会成为魏博分裂河东最厉害的一柄刀。到时候河东四面环敌,若想对抗魏博冲出桎梏,大哥应当知晓河东为此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随着他的话一句句落下,梁昀面色慢慢阴沉。
若是旁人,只会以为眼前是患了失心疯才能说出如此言语。
可——梁昀在振武自有消息网。
他知晓, 梁冀说的字字不差。
自己的探子将书信一封封亲手交到他手里,他素来有阅后即焚的习惯,梁冀是如何知晓?
看着梁昀骤变的脸,梁冀缓缓道:“我不仅知晓这些, 我还知晓些尚未发生之事。不过只可惜……记忆中的我知晓的并不太多。不过便知是一两条若能妥当运用,也够他们吃一壶。”
“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梁昀转着手中的扳指,目光沉下,显然并未全信他的话。
这番话,在世人看来,不亚于鬼神之谈。
梁冀苦笑,自他拾起记忆那一刻始,他不仅不觉欣喜反倒更添绝望。
他渐渐猜测到这辈子一切转变都是她亲自选择。
她或许与他一样。
他无法再自欺欺人,他甚至不敢以真面目见她。
“我虽年幼,却不敢忘杀父之仇。然凭我一己之力对抗魏博难如登天。大哥,魏博靠着北胡,如今北胡王庭内斗早已无力襄助魏博,我们不能继续拖下去。”
……
这一夜,梁昀如往常一般宵旰忧劳。
与一众部下商议许久,将原先的所有作战计划尽数打散,直到夜深才商谈得当,结束了去。
外头天色昏暗,四处静悄悄的可怕,仿佛深藏着一场即将到来的狂风骤雨。
梁昀穿着一身鸦青常服,眉眼笼罩着昏光里的冷意。
他抬起脚往屋内走近时,瞧见屋内仍燃着一盏微弱的灯。
盈时趴在案上,睡得很香,开门声也未惊醒她。
她沐浴过,屋内潮湿不减,香气难消。空气中隐隐带着她身上惯用的熏香。
丝丝缕缕清甜的气息。
她褪去了外衣,里头仅着单薄的袄裙,将身段衬的更加婀娜纤细,婴儿般莹润剔透的肌肤,珍珠一般暗中生辉。
二人太久未见。
足足三个月又五日。
因时局动乱,她被迫着承担起了许多责任。
家中娇儿尚小,又正是调皮的时候,却只能依赖她一人。
显然,自己既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亦不是一个好父亲。
梁昀就着角落里微弱的烛光,近乎出神一遍遍凝视着她安睡的眉眼。
雾眉蝉鬓,睫毛很卷。
眼睫蝶翼一般往圆圆的眼窝处耷拉着,婴孩般润泽红粉的唇瓣饱满欲滴,脸颊更是睡出两团粉云。
她澡洗的很是匆忙,甚至连耳坠也忘摘下。
收回思绪,梁昀垂首为她摘下耳坠。
取下了耳坠,她粉红的耳垂处充血通红,叫他又忍不住拿指腹揉了又揉。
盈时难受的动了动身子,泛着水意的眸光微微探起来,看见是他,明明困得睁不开眼,还是立刻伸手朝他怀里扑了过来。
梁昀连忙往前走了两步,迎面将还没下榻的她抱在怀里。
“大人,晚膳送过来了。”隔着门扉,恰巧屋外仆妇们低声通禀。
梁昀命她们送进来。
塌上小几上很快摆满了各式小碟,与两海碗的汤面。
平州地处北境,百姓都不惯吃米饭,多是用些面食。
梁昀往日吃食上并不讲究,送来什么便吃什么,秉承着一个不浪费。
熬煮的色泽金黄的鸡汤,鸡肉骨头都炖的散开。面是平州人惯吃的手擀面,面条粗细不一,吸满了鸡汤泛着淡淡的浅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