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玉碎 (上)

一呼吸的工夫,于锦铭抄起背后的花瓶,朝对面扔去。徐志怀见状,边举起左臂格挡,边往后退去。于锦铭此刻是不要命了,热血上头,花瓶刚脱手,便直冲上前,手握拳,挥向他的脑袋,一拳、两拳……徐志怀边躲边退,鼻腔一阵湿意。

第三拳与第四拳落空,第五拳打中,到第六拳落下,他快到门关。

徐志怀终于站稳,一把抄起留在门关的手杖,挥向于锦铭。

于锦铭灵敏地护住脑袋,压低身子,咬牙挨了一棍子,继而在第二次袭来前,反手抓住手杖。他两只手一齐攥住文明杖的两端,徐志怀只有一只手,敌不过他,被压得再度朝后退,一直退出房间。

咚!

徐志怀撞上走廊的墙壁。

雨往下降,急促的舞曲却烟熏火燎似的朝上飘。

于锦铭紧咬牙关,两臂抻直,手杖在角力中逐渐上移,扶手那头渐渐逼到徐志怀下颚。他并没有致对方于死地的意图,但也真想给眼前的男人一点颜色瞧瞧。刚才若不是他反应迅速,子弹怕是已经射穿了他和瑶瑶的脑袋。

徐志怀蹙眉,抬脚踢向对方。于锦铭及时躲开,上身一倾,手杖更进一步,眼见要勒住脖颈。

恰在此时,传来一声呼喊。

“锦铭!”

于锦铭偏头。

是苏青瑶折回来了。

因她这一喊,于锦铭分了心。徐志怀抓住机会,干脆松了拿手杖的左手,结实的文明杖因惯性冲他的咽喉砸去。于锦铭一踉跄,往前扑。徐志怀咬牙,重新抬枪,枪口正好顶住腰腹。

短促而尖锐的爆裂声,子弹射中于锦铭的腹部。

于锦铭闷哼,鼻尖一耸,渗出一滴冷汗。

他半截身子一麻,连连后退,退到敞开的房门前,后背倚着门框,整个人滑下来,接着眉毛眼睛一起颤抖,亮亮的一滴水珠在眼眶滚。

鲜血在衬衣渐渐晕开,仿若从血肉里长出一枝艳丽的牡丹。

徐志怀不由喘息,低下头,拿衣袖擦了擦鼻子。

再一看,果然,被打出血了。

徐志怀看着血迹,突然扯起嘴角,轻蔑一笑。

他丝毫不乱,仅一喘息,便又抬起枪口。

眼看他要补下一枪,苏青瑶脑袋嗡得一响,飞蛾扑火般直冲上去,撞歪了男人的胳膊。枪口抬起,子弹脱膛而出,而她正在枪口边,射击声几近将耳膜炸碎。

一片混乱中,苏青瑶滑倒在地。未等她反应过来,射出的子弹反弹在吊灯,灯泡如藏在幕布后暧昧的眼睛,一眨,又一眨,闭上。窗外闪电坠落,雷声如硝烟弥漫。苏青瑶趴在黑暗的重压下,肩膀一疼,被人强硬地拽起。

“瑶瑶!”于锦铭嗓音嘶哑。

苏青瑶实在没力气了。

她任由男人拖拽,膝盖跪地,右臂被拎得很高。

接着,余热未消的枪口顶在她的脑门,苏青瑶被迫仰头,昏暗中,闪烁的白点拼凑出了徐志怀的脸——严肃的、冷漠的、怨恨的,似乎要置她于死地的。

那一瞬,苏青瑶的内心浩浩荡荡一无所有,连最该有的恐惧也消散无踪。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志怀,看着他将枪口顶在眉心。

只待食指摁下。

砰!砰!砰!同一时刻,不知是谁连开三枪。

枪声完全盖过了舞曲与雷鸣,享乐的爵士乐被打断,杂乱的尖叫贴着耳膜飞过。徐志怀眉头皱紧,顿了一秒,一手仍紧握着枪,另一只手拽住苏青瑶的胳膊,大步往楼梯走。

未等走到,便见不远处,贺常君破门而出,手里举着枪。

贺常君也看见了他们。

来不及多说。

门后紧跟着走出另一个男人,眼眸狭长,是牌桌上唯一的“无名氏”。然而徐志怀一眼认出了他,是青帮的人,姓屠,名青。

屠青抬手,冲贺常君又开一枪。

贺常君弯腰躲过,侧身回敬两枪,边打边往走廊另一侧跑。

子弹打在天花板的巨型吊灯,像顽童用力将皮球砸在墙上,刺啦啦一阵乱响,接着,皮球反拨过来般,灯影剧烈摇晃。乐队缩在角落,手忙脚乱地打包乐器,提琴嘲哳、管弦呕哑,堂下宾客尖叫着四处窜逃,舞鞋掉落一地。

徐志怀俯身,手心摸到苏青瑶的软腰,左臂携着,将她一把提起,连拖带抱地想带她下楼。

苏青瑶脸蛋被迫偎在他大衣的硬扣,面上泪痕斑驳,浑身又冷又热。她挣扎,仓皇中,米粒似的小牙咬在他的耳廓。

徐志怀吃痛,但没放开,搂腰的手更紧些,硬是把她拖到一楼的大堂。

一位宾客伸长了手臂,叫侍从快点开门。门锁打开的那一刹那,狂风夹带黑雨,一阵一阵泼洒进来。枯枝败叶也随风涌入,险些淹没了女士们遗留下的高跟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