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父鱼
王稼骏
1
刘心美在淡雅的熏衣草香味中醒来,窗台上芬芳馥郁的紫蓝色小花带来了普罗旺斯的雨季,她奢侈地呼吸着从法国南部飘来的浪漫空气,吵醒她的打印机正在写字台上吱呀作响。雪白的纸张像被化妆品专柜的促销小姐涂抹过一般,花头花脸地躺在盛纸格里。刘心美在床上瞥见油墨一角很有画面感,便饶有兴致地踏着松软的白羊毛地毯,赤着脚来到了写字台前。
念念叨叨着外头啰里啰唆的雨点声,在仅有她一人的房子里,刘心美拿起打印机自动打印出的相片,专注地端详起来,这样的场景实在有些诡异。
夕阳般鲜红的外套首先映入她还未完全睁开的眼睛,琥珀色调子的相片上,一个红衣女人在黄昏下费力地拖拽着一包东西,苍凉的树林间留下浅浅的一行压痕,从包裹严实的绣花棉被下,一双毛发浓密的大脚偷溜出来抚摸着大地母亲。在这张希区柯克式的相片中,刘心美只关注那个红衣女人白皙的脸,微风中扬起的黑发让她犹如马蒂斯画中的主人公,刘心美认得这张如吉纳维亚公主般高贵的脸庞。
是她自己,穿着的红色外衣是她最爱的Dior。
天呐!这实在是幅怪诞的相片,如果用中国警务报道的口吻来描述此情此景,恐怕会这样:这是疑犯正在处理被害者尸体的景象。右上角还会打出“警方协查”字样。
底下一行小字,标明着照片拍摄的日期——2005年8月8日,正是刘心美男友失踪那天的时间,如果这张相片并未经过后期加工的话,无疑可作警方结案的证据了。
下着细雨的天空逐渐变幻着表情,倾泻而下的骤雨泥泞了窗外的街道,狂乱的世界无法掩盖住刘心美内心的呐喊:难道是我杀了他?
最无法承受之痛,光临了她的心房,爱人之死居然源于自己的复仇女神美狄亚之手,吉纳维亚公主瞬间变成了歹恶的埃厄忒斯之女。她不记得曾经发生过照片上那样的事情。就算半年前,她的男朋友和昂贵的Dior外套一同消失时,她也仅仅认为这是负心汉掠走她值钱物品的一次小小背叛。而此刻,她却不得不面对是自己让男朋友消失的真相了。尽管没有最终确定,但单凭刘心美对照片中人的熟知程度,照片真实性应该八九不离十。
美好的回忆在彩墨喷头所呈的图像下崩塌,爱情与谋杀的产物通常被称为“情杀”,猫和鱼的相爱,注定是一场腥味的意外。
丽质的女人潜意识中排斥着照片上发生的事件,而好奇心则使得她力图找出相片后的故事。
的确,任谁收到一张如此明目张胆栽赃的相片,都难免会赫然而怒,就像小学里面对男生越过了课桌的三八线一样气愤。
女性视角中的世界,永远是将自己摆到羔羊的位置,但她们又常常紧握法老的权杖。姹紫嫣红的女人们时常如业力者般含混和复杂。
人们最关心的人通常是自己,当相片上显现出两位受害者时,刘心美的心中从未考虑过那双脚的拥有者现在何处。她在头脑的角角落落里展开了细致的搜查,力图回忆起当日自己是否真的干了这件事。可半年前那次分手残留下的记忆已变得模糊不清了,她实在无力挣脱这种时空上捆绑。
我们大约都太老了,世故的社会总让我们远离人群,远远地观察他人,在隐藏自己阴暗个性的同时窥探着别人的丑陋。这张相片足以让大唱人性赞歌的理想主义者闭嘴,镜头不同于画家手中的画笔,虽同样能反映现实世界,但前者更为客观且不加掩饰。
喜欢窥探隐私如果说是天性使然,那么喜欢被人窥望则是病态心理。刘心美在天性和病态中摇摆,恐怖的相片也不像阿尔克墨涅的脸那般不忍目睹了,她看着相片的眼光夹杂起了一丝鉴赏家的含情脉脉。
欢乐一旦建立在畸形的兴趣上,事情就会钻进失控的云霄飞车上,在难以想象的危险道路上渐行渐远。
她身为狮子座的女性,像家中艳红的沙发一样,负有着强烈的自我意识。只是这一次自主的她也无法独自判断打印机究竟是要传递给她怎样的信息,虽然这已经不是这台如有大脑的机器第一次自己打印出东西来了。
2
曲少昂坐在欧罗巴情调的红色沙发上,皱紧的眉头就像崎岖的蜀道,对于相片中所讲述的故事表现得十分诧异。
“这里面的人是谁?究竟怎么一回事?相片怎么会到你手上的?”年过四十的曲少昂语气听起来却像一个无知的幼儿。
中年男人对女性的致命魅力在于他的成熟稳健,在生活积淀下的资历足以取悦涉世不深的刘心美。而当他的那份娴雅不再,这位现任男友在恋人心中的地位就急转直下。